淩嫣然眼中的北華帝君分外有仙家的傲骨氣魄，他半點沒有理會火焱的問題，只是淡淡地望著淩嫣然，沈靜的目光裏好像蘊含著他千萬年的歷練沈澱。

火焱倒不尷尬，立即將淩嫣然推到身邊，笑著介紹道：“這是我新收的徒兒，還不快見過北華帝君。”

“北華帝君。”淩嫣然也不知其中的規矩，只是行了一禮，可是男子的目光還是未有放開。淩嫣然自小就不是一個省事的主，自然換了個地方，也不會改變她的性格，這會面對天界裏頭人人恭敬的帝君，她脫口而出就問道。

“帝君，你為什麽一直盯著我看？你認得我不成？”

當下，火焱猝然就有了吐血的心思，急忙哈哈打諢過去，“還請帝君包含，她年紀尚輕，不懂禮數，望帝君不要將她放在心上。”

淩嫣然睨了惺惺作態的火焱一眼，覺得這個神仙委實沒有什麽仙家風骨。

好在孤冷高傲的帝君凝視著兩人的做派，神色並未有所改變，只是靜了良久，方淡淡道： “即便她是上神弟子，卻也不過是個凡人，將她帶到仙界，於理不合，上神還是快些將她帶回人界，莫要再藐視天規條例。”

淩嫣然聽在耳中，心裏才明白，原來他不是什麽久別故人，壓根就是來找茬的。

“帝君說得是。”

火焱賠笑著送走了北華帝君，只不過翩然的背影已不像他來之前那般，令淩嫣然心生敬仰。反而她覺得當下算是抓住了一個機會，立即朝著一旁的紅衣男子嘲笑道：“原來做神仙也要做得那麽謙卑，你還真是沒啥骨氣。”

“死丫頭，我還不是為了你！”火焱的扇子好似變作了教訓她的兵器，時不時就是當頭一棒，“你可知道若是得罪了他，興許你連修仙的機會都會付諸流水！”

淩嫣然捧著頭，甚為不滿，“這帝君是什麽人？有那麽大的權利？看他的架子恐怕比我們皇帝還要大。”

“人家有身份，架子當然大。”火焱嘆了口氣，“也不知該說你運氣好還是不好，旁人就是天天窩在九重天界，千百年都未必能見到北華帝君一面。”

淩嫣然朝著男子離去的方向，瞟了一眼問道：“他到底是什麽來頭？很厲害嗎？”

火焱說道：“神界的皇帝稱為天帝，北華帝君是天帝最小的孫輩，不過雖是孫輩，他的法力修為卻已勝過自己的叔伯，即是我們這樣的上古神坻，也不尤對他敬佩幾分。”

“之前便聽你說自己是上古神坻，這和一般的神仙有何區別？”

“上古指的是盤天開鴻、天地開創之初，由天地靈氣自然凝聚而成的神坻，經過千百萬年的吐納磨練，幻成人形，進而穩定六界天地。不過那段年歲算到如今，已是過了太久，很多上古神坻都已羽化西去，既是我也會有些事記不清楚。而如今神界的仙人，多由仙界飛升而來，也有像帝君這般享了父母宗族的仙靈出世的仙人，可照理來說，他們的修為再精進也總不比我們這些上古神坻，所以北華帝君能有現下驚人的仙法修為，算是天界的一大奇事。”

淩嫣然這會對那位帝君不尤愈發好奇，“沒想到他竟這樣厲害，只是這樣厲害的人，卻生了這麽一副冷漠的心腸，他在天界裏頭一定沒有什麽朋友。”

對於她的這個論據，火焱心領神會地笑道：“朋友？恐怕北華帝君自己壓根就不想交什麽朋友，千百年來，若非天帝召見，他輕易不會踏出自己的乙寰宮。”

原來這位帝君是個自閉兒？還真是人不可貌相。

“那這會他怎麽出來了？”

“不知道，近年的確聽仙子們說起過，時常見到北華帝君出入天門，許是對什麽東西有了興趣，也不一定。說到底，他法力再高，可按年歲，在神界也不過是個孩子的年紀。”

淩嫣然狐疑道：“可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，難道他歧視凡人？”

火焱瞥了一眼思慮過多的女子，“想來不過是他瞧出你乃水煙轉世，所以才多瞧了兩眼。”

“他和我的前世熟識麽？”

火焱搖了搖頭，“北華帝君甚少與旁人往來，我也從未聽說水煙與他有什麽交情。”

淩嫣然敲著面頰繼續問道：“說起來，我做神仙時，是個什麽樣的人物？你說我是水神，那我也是上古神坻？”

提起往昔如兄弟姐妹般的同僚往事，火焱的神情不尤柔和了下來，眸中回憶追思道：“水煙，那可是天界除天後與幾位王母之下，最美的神女，風姿綽約，儀態萬千，一顰一笑裏便不知有多少神坻甘願拜於她的溫水柔情之中，即是幾位天君、帝君都對她十分鐘情賞識。”

淩嫣然聽得心花怒放，“原來我竟這樣討人喜歡。”這委實是一件讓她覺得欣喜而有面子的事情。

不過頃刻，火焱就挫滅了她的喜悅，“我說的是水煙，不是你。”

“有什麽區別？”不甘面子被掃，淩嫣然駁道，“她是我的前世，我自然也有萬人迷的潛質。”

“乳臭未幹，如今你除了面孔尚與水煙有幾分相似之外，氣質學識仙術，無一可同水煙相較，就不要做白日夢了。”

淩嫣然對此很不服氣，“等我修成了仙，不就能變得和以前一樣出眾了嗎？！”

火焱輕笑一聲，不疾不徐地搖著扇子，緩緩道：“那就等你修成了，再說吧。”

淩嫣然這刻總算明白他們之間的想法差異，火焱將她與水煙看做兩個人，助她修仙得道不過是鑒於往日同僚之情，而她卻將前世今生都視作她自己，斷不是如此，她也不會再聽見下輩子要做乞丐之後，便被這人吃得死死的。

“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修煉？”

就見男子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算，道：“後日午時你出府來，為師會給你物色一個合適的男子。”

淩嫣然聽著仍是覺得別扭，卻也不再多想，到底他是承了諾，帶自己來仙界走了一遭，無論這渡情劫裏頭究竟是個什麽名堂，她淩嫣然總要做一個言而有信的人。

“這男的，不是隨便都行得麽？”

“廢話，你有仙根，我總要找個有慧根的，渡你也是渡他，這才叫兩全其美。”

“哦，神仙果然不一般，到哪都想著渡人呢。”

誠然淩嫣然的這句話並沒有多大讚美的情懷在，不過是隨意的一句敷衍，只是火焱聽著頗為潤耳，甚為自豪地糾正道：“往後，要喚我師傅。”

稍後，被重新丟回凡間的淩嫣然，看著自家熟悉的回廊景致時，神色不尤變得有些恍惚。明明離開之時還是烈日當空，可這會已是黑夜星火，不知家裏可用了晚膳，若然錯過，一定又逃不過爹爹的責罵。

“小姐！是小姐！”空曠的後院，小廝的叫喚聲響徹雲霄，好似劈開夜幕的雷電，一時間聽不出是太過高興，還像是活見了鬼，“快去告訴老爺夫人，找到小姐了！”

小廝侍女們提著燈籠，急急沖到她的身邊，焦切得詢問道：“小姐，您這是去哪了，我們整整找了您一夜，老爺夫人可都急壞了。”

“一夜？”淩嫣然心口霎時如被大石傾軋，“現下是什麽時辰？”

小廝答道：“已經過子時了。”

她在仙界不過待了片刻，人間一晃竟然已過了大半天？淩嫣然倏地癱坐在一旁的回廊上，如臨大敵地吐出兩個字，“完了。”

隨後果不其然的是，當夜淩老爺將自己在戰場上的勇猛果敢之勢豁然爆發出來，怒喝穿雲之音聽說即是鄰家的統領府都聽得一清二楚。淩嫣然心中感懷，她竟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爹爹除了武藝高強之外，嗓音也十分渾厚高昂，不愧是承了爺爺的血脈，原來淩家個個都有副好嗓子。只是名伶餘音繞梁三日，每每回味起皆是滿腔感懷，可是她爹爹的音調，委實讓淩嫣然的耳朵始終處在嗡嗡作響之中，不得安歇。

這夜幾近後半夜，淩嫣然才得以回房入睡，也是這一日她第一次做夢，沒有夢見往昔做慣了的那個夢境，甚至一直畫面清晰卻半點無聲的夢境，在今個夜裏全都反了過來。朦朦朧朧的景物裏，她只依稀曉得坐著的是個男子，立在一旁的是個女子，兩個人輕盈地說話聲，在腦海中格外分明。

女子音調溫婉柔和，問道：“帝君既然來了，為何不進去赴宴？天後的千秋宴，您都想缺席了嗎？”

只是男子並未應答，女子倒不氣餒，又道：“聽聞帝君從不與人往來，看來的確不假，只是今日我方知曉，帝君的冰冷竟都是偽裝出來得呢。”

“放肆！”

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陪著男子的音調愈發冰冷犀利，他擡眸瞟了女子一眼，覆又垂下眼眸，語氣裏盡是不屑，“區區一個小神，也敢來管本座的事，給我滾！”

“帝君不愧是天界驕楚，果然猖狂。”女子半點不怕，反倒坐在了男子身邊，語調依舊如三月春雨，卻又堅韌如剛，“小神的神位的確不高，不過憑著上古神坻這個稱謂，倒還能在天帝面前贏得幾分顏面，若然帝君想與小神切磋一下仙法，小神也有能力可奉陪一二。”

無語的靜默中，有那麽一刻，淩嫣然仿佛能夠看見朦朧隱晦中，男子略略露出的驚異瞳眸，以及那一抹改變了弧度的嘴角。

夢境醒來的一剎，淩嫣然茫然地盯著床頂，半晌不能從夢中回神，那之後的對話內容霎時就變作飄渺的煙霧，記不清晰，然而不知為何，夢中那個冰冷的音調，卻讓淩嫣然想起了那個面相冰冷的北華帝君。

為什麽自己會夢見他呢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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